人人都開“血汗工廠”

    文/薛 涌，美國波士頓薩福克大學歷史系助理教授

    “血汗工廠”之所以屢禁不止，就在于其非常合乎市場規(guī)則。自由競爭也需要用道德情操加以修正。

    在完全的自由市場競爭中，企業(yè)必須盡最大可能降低成本才有競爭力，而越能殘酷壓低工人工資的企業(yè)越有競爭優(yōu)勢，這必將導致“血汗工廠”的產生?？梢哉f，“血汗工廠”在現(xiàn)代經濟中之所以屢禁不止，就在于其非常合乎市場規(guī)則。然而，這是否符合我們的道德情操呢？是否需要根據(jù)我們的價值觀念加以修正呢？

    我們來看那些福利國家。幾十年來自由市場的信徒對福利國家要求大量的公共開支、鼓勵人們呆在家里享受救濟而不是出去勞動、高稅收降低了經濟的競爭力、對勞工過分的保護讓企業(yè)不敢輕易雇傭員工從而造成了高失業(yè)率等說法深信不疑，但數(shù)據(jù)卻讓我們有所啟迪。

    從以美元為單位的人均GDP來看，挪威是10萬以上，丹麥、瑞士6.7萬，瑞典、芬蘭、荷蘭在5.5萬上下，加拿大和美國都在4.7萬的水平，德國是4.6萬，日本3.8萬，可見福利國家的經濟發(fā)展水平大多比美國高或至少相當。從反映社會治安狀況的每十萬人口中的囚犯數(shù)量來看，美國為738人，荷蘭128人，瑞典82人，丹麥77人，芬蘭75人，挪威66人。再從每十萬人口中的兇殺數(shù)字來看，美國為5.6，瑞士為2.94，英國2.03，加拿大1.85，法國1.64，德國0.98，奧地利0.81，丹麥0.79，挪威0.78.也就是說，如果你生活在美國的話，大致比生活在福利國家有將近十倍的機會被關進監(jiān)獄，有三到七倍的機會被兇殺。另外，福利國家的平均壽命普遍比美國長，嬰兒死亡率也比美國低。

    如果我們把美國視為自由經濟的代表、把歐洲特別是北歐視為福利國家的話，那么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那些“違背市場原則”的福利國家似乎都是更健康的社會。我不想否認自由經濟的價值。事實上，所有上述福利國家都是自由經濟的國家，但是，自由經濟可以有兩種基礎：一種是亞當。斯密所謂的“道德情操”。當市場手段無法達到這一目標時，社會就通過其他的手段來修正市場競爭的結果，使市場經濟和人類的基本價值觀念保持一致；另一種則是狹隘的經濟效率。在這種經濟中，“市場永遠都靈，而且只有市場才靈”，這最終使市場偏離了人類的道德目標。

    顯然，中國的經濟發(fā)展，應該以前一種有道德目標的市場經濟為范本。那么，有道德目標的市場經濟究竟應該秉承什么樣的原則和理想呢？這可以用希拉里?？肆诸D在競選參議員時的一段講話來界定：“在我們這樣的社會，如果一個人勤奮工作，那么他和他的家庭就應該看得起病，有房子住，有基本的溫飽，能讓孩子接受良好的教育。”她之所以用“應該”二字，顯然是因為美國并沒有達到這樣的目標，而歐洲的福利國家至少是非常接近這樣的目標。

    事實上，單靠市場的運作，即使在高度富裕的社會也是無法達到這樣的目標的。因為市場講究的是效率，要盡最大可能降低成本，這就使雇主千方百計地壓低雇員的工資。按照市場規(guī)律，越能殘酷壓低工人工資的企業(yè)就越有競爭優(yōu)勢。

    然而，當一個社會容忍市場競爭導致一個努力工作的人無法為其家庭提供基本的溫飽時，這個社會就開始了對這個人的奴役。如果對此不加以修正，那么市場經濟就可能變?yōu)?ldquo;通向奴役之路”。歷史不斷地證明，市場競爭完全有能力把勞工的工資降到生存線以下，和奴隸沒有本質區(qū)別。也正因為如此，在當今的發(fā)達國家中，沒有一個是完全靠市場競爭發(fā)展起來的。

    中國向市場經濟的轉型，是一個偉大的成就。但是，我們必須意識到——中國的市場經濟是在高度不均衡的架構中展開的，當“自由”競爭背離我們的價值觀時，我們必須不斷地對其進行修正。中國的發(fā)展目標，應該是讓所有努力工作的人能住上帶衛(wèi)生間的房子、有溫飽、有醫(yī)療服務、子女受到良好的教育。當市場競爭達不到這樣的目標時，政府就必須承擔起責任來。